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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名:時間的玫瑰

作者:瓦倫丁

【文案】

“你一生會認識很多人,和其中一些人做朋友,漸行漸近或漸行漸遠;會愛上某個人,攜手進入婚姻殿堂或者形同陌路。你會經歷開心,悲傷,得到,失去,以及孤獨。你選擇的與無法選擇的,就是你的一生。”

廣義來說這不是一篇甜文,喜歡甜文的慎入。

沈默生的後半生在隔壁《如果愛情是一座花園》裏,如果還有感興趣的親可以戳我專欄^^

搜索關鍵字:主角:沈默生,謝居意 ┃ 配角:路南一,沈城,金孟,謝居然等 ┃ 其它:微現實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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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chapter 1

沈默生的出生備受期許,但等她來到這世上,她就顯得有點多餘。她的爸爸和她奶奶都不歡迎她,計劃生育抓的緊,他們盼著頭胎來個帶把的,誰知道是個女孩,這下怎麽辦?再生唄,香火傳承就是命。

她的父親是從農村考進城市來的師範生,後來分配到小學成為小學老師,和母親是同事。小城市封閉,男人與女人的接觸目標極為明確,認識,結婚,分擔生活成本,生育後代,兩人就這樣走到了一塊,組建家庭,結婚第二年沈默生的媽媽薛靜懷孕,生下了沈默生。

夫妻關系受長輩影響,頓時緊張起來,沈默生的奶奶沒事就要嘮叨兩句,對沈默生也沒有什麽好臉色,在這種情況下成長的人註定在性格方面有所缺陷,沈默生開口比較晚,她奶奶在外邊就更不遮掩自己對孫女的不喜:瞅著像個癡傻。

直到沈默生七歲那年薛靜懷上二胎,家庭關系才有所緩和。薛靜為了逃避計劃生育,躲到鄉下養胎,奶奶跟在她身旁。沈默生留在城裏上學,家裏只有她爸爸沈城一個人。沈城從小沒學過家務,於是做飯這件事就落在了七歲的沈默生身上。她踩在板凳上洗菜淘米,學習做飯。一開始很難吃,切菜的時候很多次切到手,傷了也沒處哭訴,久而久之,血淚教訓換來了嫻熟的技藝。在別的小孩哭著要糖吃生活不能自理的時候,她已經熟練洗衣做飯了。

但老天這位爺,是素來欺善怕惡的。

那天沈默生在上課,在看小馬過河,然後她的班主任把她叫了出去,讓她回家,“你媽媽回來了。”聲音有些慌。

沈默生長得矮,作為小學生通常情況下不會和老師對視,也就沒能看到來自班主任眼中的憐憫。沈默生在教室收拾書包,背著小書包回家,背後的同學俱是羨慕的眼神。她心裏又高興又忐忑,因為她很久沒有見過媽媽了。眷戀母親是人的天性,這種天性自還在娘胎裏就出現,她也不例外。

然後她就被鄰居領到醫院,隔著一道急救的門,磨砂玻璃堵住了所有窺視的縫隙,她擡頭,看到驚心動魄的紅燈。父親在外邊來回踱步,抽煙,眉頭緊蹙,看到她就像看到瘟神,問:“你來做什麽?”

“看媽媽。”她小心翼翼地回答。

回廊無聲,這比嘈雜更令人提心吊膽。就在這時,隔壁的急救室門打開,醫生出來,扯下口罩,疲憊中帶著喜悅,對守在門口的一家人道:“恭喜,母女平安!”

新的生命來到這世界,備受期待,備受寵愛。一家人喜極而泣,抱在一團,那年輕男人拉住醫生的袖口,急切地問:“我太太呢,她醒了嗎?我現在能看她嗎?”

醫生安撫他,不多時,她的妻子被推出來,前往住院部,他拉著妻子的手,一路喁喁低語,安撫她的情緒。

沈默生勾著眼看,這種感情,從來沒有在她們家出現過。

守著的門打開,醫生疲憊的拉下口罩,和方才對面的那位醫生如出一轍,只是情緒更低落:“對不起。”

沈城推開他,匆匆進去,發出一聲野獸般的痛苦低吼。沈默生懵懂,卻也知道這是不詳的征兆。她呆滯的挪動自己僵硬的雙腿,見到母親最後一面。

她臉上有孕婦的淤腫,上次見面已經是兩個月前,那時候她還會對沈默生笑,打趣道:“給你生個弟弟好不好?到時候要學做個好姐姐。”

現在她說不出話,手指顫抖,朝外招手。沈默生知道,她是讓自己靠近。

她走過去,手被拉住,那只手沒什麽力道,可以輕易掙開,但她沒有,由著媽媽握住。方才的懵懂此刻一掃而空,她心中知道有些東西要破碎了。

薛靜笑的蒼白,聲音虛浮無力,像是踩在棉花上:“你以後要受苦了……”

沈城哀嚎。

薛靜將目光轉向她,做最後的叮囑,渴望這個男人能夠對她的骨肉好一點:“答應我,對默生好一點。”

沈城點點頭。

在聽到回應後,她看向床尾,眼睛中爆發一抹光,沈默生心中咯噔一聲,握著媽媽的手不由自主的用力。

“我……啊……”

她似是嗚咽,只是這嗚咽半途而廢,沒能囫圇的吐出來,旁人聽得出傷心,沈默生聽到的是不甘。這個女人拿事業賭的二胎,終究輸了命運一籌,生下的是個男孩,但一出生就是死胎。

而她為此賠上性命。

沈默生挨了一巴掌,她的父親瞪著她,眼睛通紅,如同一頭發怒的雄獅:“哭,你為什麽不哭?”

她哇的一聲哭出來,眼淚“唰:的掉下來,先是滂沱大雨,後是蜿蜒細流,哭的面色漲紅,喊媽媽。

沈城傷心是很傷心,但很快就走了出去,證據就是沒過幾個月,他再娶,又過了幾個月,沈默生有了個弟弟。那時候她剛好要上五年級,聽到消息,並不是很想回家,特地饒了一圈,看到一家書店,走了進去。

人迷茫困惑的時候,總要有所訴諸,有人求於工藝,有人求於宗教,有人縱情聲色,有人潛心向學,有人向上,有人向下。

沈默生拿起一本書,假模假樣地看,開始眼角不停的瞅店老板,怕她趕自己走。後來被故事吸引,忘乎所以,等回過神來,發現快到下午上課的時間了。她兩腿發麻,如千萬螞蟻嚙咬,那瞬間,真是恨不得將這雙腿給砍了。她扶著展臺的一角撐著自己的身形,結果不小心將書掃到地上,不好意思地將書撿起來放回去擺好。

書店老板走過來,沈默生心跳速度加快,口幹舌燥,很是緊張。

她囊中羞澀,沒錢買書,甚至連身上的衣服都是前年的。

“對不起。”沈默生囁嚅著道歉,聲如蚊吶。

這麽小的聲音,店老板還是聽見了,對她笑笑,說:“沒事,去上學吧,這裏我來收拾。”

沈默生朝她鞠了一躬,拔腿就跑,跟野小子似的。她撒瘋跑到學校。剛坐到座位上,上課鈴響了。急急喘幾口氣,聽到心臟砰砰砰砰的跳,全身大汗淋漓,冒著水汽。

那天下午她沒聽老師講什麽,滿腦子都是小仲馬的《茶花女》,就像進入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,一個此前她從未了解,也沒有機會了解的世界。

這天之後,這天之後,她總會在中午的時候提前出門,然後在書店待上一段時間,如饑似渴的閱讀那些書籍,一開始有些晦澀,但到了後邊便如魚得水,蹲到腳麻就起來左右□□換著支撐,將整本書看完。一來二去,沈默生和書店老板逐漸熟悉,也就知道了書店老板的名字。她叫路南一,取南柯一夢的意思。

沈默生看不出路南一的年齡,說二十多可以,說三十多也像,她既瘦且高,柳眉細眼,薄唇,鼻子挺翹,但左眼有一塊紅色的疤痕覆蓋著,總是一張不茍言笑的臉,令她看上去陰沈可怖。但接觸後會發現,她是一個閑適又幽默的人。

後來沈默生看周星馳的《食神》,覺得她和雙刀火雞神似,當了解到後者是莫文蔚出演時,她有些恍惚。再回頭想路南一的長相,她才恍然大悟,路的骨相是美的,那是一種混合著知性與性感的美。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麽總是不修邊幅,也沒有去將那塊疤痕整掉,她總是穿著灰色長褲和白色T恤,頭發亂糟糟的,坐在收銀臺後,翹著二郎腿看書,沒有骨頭一般。

平時只要放學回到家,沈默生就會忙的像被抽打的陀螺,一刻也不得閑,她需要洗衣服,做飯,做家務,打掃衛生,後媽金孟剛生下沈源,嬌弱的像朵花,十指不沾陽春水,一點風也見不得。她奶奶伺候月子,對沈默生也嚴詞厲色,說她是個敗家貨,“如果不勤奮點,留著你做什麽。”

這些原本不屬於她的活,排山倒海的向她壓過來。而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沈城,則對一切不聞不問,仿佛沒有看到,一切就不曾發生。

沈默生一點一點失望,最後變得麻木,在精神世界中她創造了一座城堡,以書本為磚瓦,以思想為武器,她自己則是城堡的騎士,拿著刀劍騎著馬,保衛著她的領域,她最後一片凈土。雙休日時,她不像其他同學一樣睡懶覺,而是早早起來,將飯做好,像平常一樣出門,去路南一的書店。

等待書店。

沈默生問路南一為什麽會取這樣一個名字,路南一聽了問題後歪頭想了一下,道:“人類的一切智慧都蘊藏在這兩個詞中:等待和希望。”

沈默生楞了一下,脫口而出:“誰說的?”

路南一眉毛一揚,得意地笑:“我說的。”

沈默生不信。

路南一莞爾:“好吧,不是我說的,是大仲馬。”

沈默生的嘴巴張成“〇”形,直覺大仲馬和小仲馬有關系。

“對,就是《茶花女》作者他爹。”

……外國人起名字還真是不拘一格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chapter 2

路南一讓她幫忙看一下店,起身朝後走,書店中間有一道隔墻,打開那扇門,後邊就是住人的院子,十分方便。沈默生有些緊張,坐立不安。正經來買書的人很少,大多數都是家長帶著小孩來買教輔材料。沈默生常來,考試資料的價格記得七七八八,收錢找錢的時候鎮定自若。

倒是有個家長帶著孩子來,看著一個半大的孩子看店,忍不住想要討價還價,沈默生咬緊牙關賣慘:“這已經是全市最低價了,不信你到其他店看看,我這裏從不叫高價,做的都是熟人生意。這上面的題挺難的,他做這個,姐姐成績肯定不錯。”

她這麽順口一誇,那位媽媽臉上忍不住帶上笑,開始國際慣例自謙:“哪裏哪裏。”然後高高興興的掏錢包,遞過來一張藍灰色毛爺爺(是的,第四套人民幣,1987版)。沈默生心算了得,找了她38,那女人拿著東西,很快離開。

不多時,路南一回來,將一套半舊的《基督山伯爵》放在沈默生面前,“可以拿回去看。”

沈默生欣喜若狂,將書悉心的收好,將方才做買賣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路南一。

路南一聞言挑眉,對沈默生比了個大拇指:“很厲害。”

她打開抽屜,裏面是亂七八糟放著的錢,五塊的十塊的一塊的,大面額的50、100每天都會清點,剩下的都是這麽隨便放著。路南一拿起那張五十的,忍不住笑了。

“怎麽了?”沈默生不知道她在笑什麽,有些緊張地問。

路南一嘴角噙著笑,略一沈吟,還是告訴她真相:“錢是假的。”

“啊?”沈默生心一沈,一種愧疚油然而生,從腳底躥起,籠罩她全身,背上爬著密密麻麻的汗。她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,因為她辦了壞事。

那麽多錢,她賠都賠不起。

毫不誇張地說,那時候沈默生有一種山窮水盡的感覺,就像天塌了一樣。從沒有人是她的天,而她也想不出半點辦法去挽救這一場頹敗。

她低下頭,地上很快聚攏小水潭。

路南一摸了摸她頭頂的璇,聲音冷靜而沈穩:“沈默生,擡頭。”

沈默生淚眼婆娑,眼前一片朦朧,路南一放慢自己的語速,那一段話沈默生一輩子也沒忘:“記住,遇到任何事情首先要想的是解決的辦法,而不是哭哭啼啼。”

最後一滴眼淚吧唧摔在地上,摔成了八瓣,濺起塵土,那一瞬間,沈默生仿佛看到了彩虹在上面折射。

“如果想不出解決辦法,那就從頭想。”她蹂-躪沈默生的頭發,“這才虧了多少錢,你就哭成這樣。”

“一百。”沈默生拼命止住自己的眼淚,對路南一說。

“那就把你壓在這裏給我幹活好了。”路南一說,“一小時三塊,抵債吧。”

就這樣,沈默生的周末和平時很快有了活幹,她心中憋著一口氣,學習了辨別鈔票的真假,用了兩周,便用自己的工時抵了欠下的債。在那之後路南一問她願不願意看店,沈默生沒有猶豫便答應下來。這成為了她第一個打工的地方,她盡心盡力的將一切做好。在一番考察後,路南一很快將店放心的交給她,自己則是在旁邊的貴妃椅上看書,當起了甩手掌櫃。

沈默生慢慢發現,路南一對書店不上心,應該說她對任何事情都不上心,開這樣一家書店,仿佛只是為了打發時間。她身上有一種沈默生說不出來的氣度,那並不是這樣一個小城市會有的氣質,疏離,冷漠,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。她獨來獨往,和周圍人並不過多接觸,不參與八卦,不道人是非。

這種與環境截然相反的氣度吸引了沈默生,她不自覺模仿起了路南一,將她視為自己的榜樣。路南一有種特別的本事,當你和她相處時,你會完全忘記她的長相,獨獨記著她的魅力。

在拿到第一份工資的時候,沈默生心中升騰起一種滿足感,就像汪洋大海上看到燈塔的舵手,朝著既定方向駛去,而不必隨波逐流。從那一刻開始,她感覺自己操控了命運,而不是被命運左右。

沈默生和路南一成為忘年交,有她看店,路南一甚至光明正大的翹班,跑到後院的臥室睡覺。沈默生還見識了路南一的藏書館,不得不說,直接震撼到了她!外邊書店的面積有五十平米,書架圍繞三面墻,中間是平鋪的展臺,賣一些小說和教輔。

小說大多是青春校園小說和名著,中學生是最大的客群,而教輔則是有三種分類,基礎,提高,和高難度,越往上進的數量也就越少,和相應的客群是完全對應,再加上教輔具備季節性,疊代速度非常快。因為閱讀水平緣故,這裏並沒有放太多門檻較高的書。

而路南一的藏書則不同,她涉獵範圍極廣,經管,社科,宗教,法律,軍事,金融都有接觸,小說類則更是包含範圍極廣,科幻,懸疑,推理,嚴肅類文學,社會紀實,應有盡有。如果將外邊那個小書店比作水潭,那麽這裏無疑是海洋。

“你是怎麽看這麽多書的?”

“如果你有一次不敢見人的經歷,就算為了排遣孤獨,也會像我一樣看這麽多書的。”路南一不甚在意的笑笑,她不自覺摸了摸眼角,眼睛瞇起,轉身離開,聲音留在身後:“想看什麽盡管拿,看完再放回去就行。”

沈默生望著她離去的背影,目送她離開。路南一走路微跛,她說這是因為一次事故受傷造成的後果,臉也是。她口中不敢見人,應該就是這次事故後的經歷。

就像看到美玉摔在地上,沈默生第一次感覺到心痛。

路南一說她羨慕沈默生,沈默生問她為什麽,她說有暑假。沈默生沈默一會兒,反問她:“你這樣,難道不是天天假期嗎?”

路南一搖搖頭,她不像其他人一樣會來一句神秘莫測的“你不懂”,而是以一種平等的態度和沈默生對話,她說:“你知道嗎?最重要的並不是有沒有假期,而是做學生的時候,總會有一道管卡,你知道自己過去那個坎,就會有一段悠長假期。但是成人不同,成人時光是看不到盡頭,也沒有目標的。就算有短暫的達到目的的歡愉,很快會陷入空虛,從而不得不去實現更大的目標,進而讓自己像頭驢一樣繼續苦幹。”

“我有什麽坎兒?”

“期末考試。”

“為什麽會空虛?”

“因為成年人有無窮無盡的欲-望。”路南一悠悠道。

她說這話的時候癱在沙發中,半點看不出無窮無盡欲-望的樣子。傍晚的斜陽是溫柔的,映照在她臉上,讓她看起來非常年輕,有一種雲淡風輕之意。沈默生撇撇嘴,覺得她的話不全對。

後來她長大,也就不可避免的承受更多對於未來的希冀,也就逐漸體會到,成人和童年就像正反面,到了一定的時間,就會反轉。童年時痛了會哭開心了會笑,在人前哭的大聲笑的羞澀,而成人後會在無人處哭在人前笑,哭的無聲笑的放蕩。□□時欲-望外顯而簡單,易於滿足;成人的欲望如黑洞,難以滿足,令人疲於奔命,就像一場沒有目的地的馬拉松。

唯有眼睛,無論是童年還是成人時候都需要對外,所以童年時不想表達,我們會將頭埋在大人肩膀處,偷偷藏起來;而成人時候我們口是心非,自欺欺人,最後真的將自己騙過去了。

就在沈默生以為自己的小學生涯就要這樣波瀾不驚的結束時,六年級開學這天,沈默生的班級來了一位轉學生。

班主任帶他走進教室時,所有女生都目不轉睛的看著他,所有男生的表情隱隱透著嫉妒。他個子很高,皮膚很白,眉毛烏黑,長著一雙愛笑的眼睛。站在講臺上並不會害羞或者氣餒,而是落落大方地做自我介紹:“大家好,我叫謝居意。”

謝居意拿起一根粉筆,在黑板上寫下他的名字。他寫的一手漂亮的行楷,粉筆頭和黑板碰撞,鳴奏一段又節奏的旋律,白色的灰簌簌落下,明明是明媚的秋,空氣中卻傳來青草的氣息。沈默生擡起眼皮子看他,心中泛起一絲波瀾,但很快平覆。她又低下頭,語文課本放在桌面上,越過邊線許多,借此遮掩膝蓋上放著的《傲慢與偏見》。外界發生的事情和她無關,她不是伊麗莎白,也不會遇見達西先生。

那時候的沈默生因為營養不良,整個人都顯得瘦巴巴的,皮膚很黑,整個人都顯得黯淡無光,像一塊隨手被老天扔到野外的石頭,在班上沒有半點存在感。她孤僻,沈默寡言,再加上衣著黯淡老土,也就愈發不招人待見。沈默生不以為意,或者說,裝作不以為意的樣子。她內心盛放著驕傲,想著你們不理我,我也不稀罕理你們。她把自己的世界城墻加厚,讓它們固若金湯,將自己的自尊小心翼翼的放在其中。

年少時,她就是用這種辦法,度過了那段迷茫而黑暗的時光。

班主任環視一周,最後拍了拍謝居意的肩膀,道:“你就先……坐在沈默生旁邊吧。”

沈默生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,腿嚇得抖了一下,書掉下去,她猛地夾緊腿,夾住了書,額頭滲出了汗水。她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敵意,來自於班上那些或者矜持,或者漂亮的女生,她們的視線單純,故作掩飾也簡單容易戳破,愛和恨都是。沈默生垂下眼睛,原本放在書頁上的手不動聲色的挪到桌面,免得班主任看出端倪來。

後來的影視劇和動漫中不乏青春校園題材,靠窗最後一排成了黃金位置,但在那時候還沒有這個說法,班上49個同學,一排8人,六排後恰好多了一個。沈默生雖然很瘦,但五年級時如竹筍嗶嗶撥撥地拔節,很快長到一米六五。小學的女生比男生發育要快,班上沒有比她長得高的男生,於是她就顯得鶴立雞群起來,被剩下不如主動請纓,沈默生向老師申請坐在最後一排。這讓糾結怎麽安排的老師送了一口氣,畢竟怎麽安排都會有多出來的,如果家長糾纏起來,是很麻煩的一件事。班主任當時拍了拍沈默生的肩膀,說之後調座位的時候會再給她調回去。

但後來沈默生越長越高,快要逼近170大關,班主任也就再也沒開口。

謝居意在她身旁坐下,對她微微一笑,伸出手:“請多多指教。”

秋高氣爽,那日的陽光也很好,每一縷都仿佛在跟著吟唱的旋律跳動,將他臉上細小、淡到透明的絨毛照的一清二楚,他目光澄澈,眼帶笑意,嘴角有一個淺淺的酒窩,沈默生仔細端詳了一眼,發現這是一個孤獨的酒窩,因為另一側沒有它對稱的形狀,她伸出手,笨拙的模仿著謝居意的動作,慢慢道:“多多指教。”

☆、chapter 3

謝居意的到來給沈默生造成了一部分麻煩,班上的女生喜歡制造偶遇,下課後假裝若無其事,和謝居意說兩句話,快上課的時候再回去,每到這時候沈默生就覺得自己有點多餘。那天她在看《挪威的森林》,有女生過來,想要和謝居意說話,但不知道怎麽開頭,看到沈默生在看書,於是想了一個曲線救國的法子,問沈默生:“你在看什麽?”

“……《挪威的森林》。”沈默生不是很樂意告訴她名字。

“啊?”那女生故作驚訝的瞪大眼睛,似是不敢置信,“那不是色-色的書嗎?”然後她羞澀而吃吃地笑,用一言難盡的目光看沈默生。很久後沈默生終於找到一種確切的敘述方法表述她眼睛中的意思:你怎麽那麽饑-渴?

“……”沈默生不知道該怎麽和她對話,心中罵了一句白癡,她竭力按捺住自己的怒氣,擠出一個很難看的笑,把書一合往抽屜裏一放,對謝居意說,“我要出去一下。”

謝居意原本和班花相談甚歡,這給她騰地方,剛才的事情聽了一耳朵,聽到書名後有些詫異的看了沈默生一眼,沈默生將他們的視線中的探究拋在腦後。她手肘放在欄桿上,有些難過的低下頭。

快結束這一切吧,她心想,也許上了初中,就不會面對這些了。

但她忘了,不論是小學,初中,高中還是大學,人都是那些人。

快上課的時候沈默生回教室,坐下來後謝居意小聲對她說:“你別在意。”

“……什麽?”

“她的話,你別放心裏。”

沈默生半晌意識到謝居意在安慰她,內心升騰起一種奇怪的感覺,這令她心中久違的一句話像困獸掙脫囚籠一樣沖口而出:“我不會在意的。”

“嗯?”

“她們說什麽,做什麽,想什麽,怎麽認為我,跟我有什麽關系呢?”沈默生說話語氣分外冷酷。

謝居意臉上露出一種詫異的表情,沈默生竭力不去看他。

上課鈴響了。

沈默生心緒很亂,她有些後悔將那句話說出來,真實想法會暴露自己,從而引來別人更奇怪的眼神和評價。一整堂課她都昏昏沈沈的,沒聽到老師在講些什麽。

放學後,老師胳膊下夾著書前腳剛走出教室,她後腳背著書包沖了出去。

她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行走,秋老虎逞著最後的威風,陽光將人的表皮烤的焦脆,泛著橘色。她來到等待書店,路南一慣例坐在收銀臺後,怔怔看著外邊,在發呆。

見沈默生過來,她緩慢扭頭,目光呆滯,吐出一個字:“餓……”

一個字,仿佛用盡了她所有力氣。

沈默生走過去,放下書包,從抽屜裏拿出五塊錢,給她買了一份飯,又問老板要了些湯,端過來的時候泛著熱氣,大拇指被燙的沒知覺了,不過沈默生一向能忍,這對她來說不算什麽。

路南一狼吞虎咽的將飯吃完,抹了抹嘴,對沈默生粲然一笑:“默生,你可真是小天使。”

“不敢當。”沈默生沒開口戳破真相,她沒看錯,方才路南一的表情,的的確確是悲傷的。

她從未見過對方那樣悲傷的時候,整個人都籠罩在頹廢的灰暗中,沒有半點色彩。

但靠近的時候,路南一很快就轉變了自己的情緒,微笑起來。她不說,沈默生也就不問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,沈默生也不是喜歡挖掘別人秘密的人。

沈默生將書放回去,路南一詫異:“我記得這本書你昨天才借吧?已經看完了?”

“……沒有。”

“那為什麽要還?”

沈默生踟躕了一會兒,鼓起勇氣問:“我看這樣的書,真的有問題嗎?”

路南一:“……嗤,什麽問題?”

沈默生將白天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,有些忐忑地看向路南一。

盡管嘴上說著別人的說法和她沒關系,但沈默生還是無法不在乎。

路南一笑了,“她們說什麽就是什麽?”

或許是吃飽喝足了,有力氣教訓人了,路南一說話中氣十足:“一人一張嘴,千人千種說法,這也聽那也聽,路就沒辦法走了。她們沒看過書,隨便從不知道什麽人口中聽了一兩句,就自作主張的說出來,這話也值當在意?”

她語重心長的將上述話做總結:“千萬不要和傻-逼計較。”

路南一難得爆粗口,沈默生心中那種怪異感再次出現,她生氣不止是因為自己,更有遷怒在其中。

究竟是什麽事情會讓一個近乎不把任何事情放眼裏的人這樣生氣?

她沒有問。

第二天早讀,謝居意將書豎起來,和沈默生說悄悄話。

“我昨天問了我大姐,她說那不是小黃-書。”

沈默生:“……本來就不是!”

她有些生氣,聲音不自覺拔高,沈居意食指按住她的唇,“噓,小聲點。”

沈默生瞪他,那根食指從她唇中央挪開,但她依然記住了那種感覺,眼神忍不住看謝居意的手。他手指細長,食指和中指幾乎平齊,白皙漂亮,像鋼琴家的手。臉上忍不住覺得發燒,耳尖滾燙。她心中向上天祈禱,臉皮厚些,免得自己暴露那些不為人知的小心思。

那會讓她難堪。

“你有姐姐?”沈默生問。

“當然,”提到這個,謝居意有些眉飛色舞,“我有兩個姐姐,加上老媽,是我們謝家三千金呢。”

這天早上,沈默生了解到了謝居意的家庭情況。他爸爸是做生意的,媽媽是家庭主婦,兩個姐姐現在都在上初中,大姐初三,二姐初二。

“我聽大姐說,初三特別辛苦。”謝居意把下巴放在桌面上,整個人弓成大蝦狀,有氣無力地說:“唉,為什麽人要上初中呢?”

看到他這樣,沈默生臉上不自覺帶著笑意。

謝居意的成績不好不壞,不喜歡學習,也不做作業,總是會來抄她的,沈默生的成績在班裏搏得頭籌,這大概是她唯一可以恪守的驕傲。

4月1號,謝居意喜氣洋洋的走進了教室,坐下來後不停的抖腿,嘴角時不時噙一抹笑,沈默生冷眼旁觀,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他一句:“發生什麽了?你怎麽這麽開心?”

謝居意道:“今天我生日。”

沈默生一時間不知道該相信這是真的還是愚人節的玩笑,她遲疑了一下,還是對謝居意祝福:“生日快樂。”

如果說完這句話謝居意來一句“哈哈哈我騙你的,愚人節快樂”,她就說一句“豬你生日快樂,天天生日快樂”懟他,好讓自己看上去不像是上當受騙的。

她不想表現的太蠢。

但謝居意沒有,他快樂的接過了祝福:“謝謝,放學要來我家吃蛋糕嗎?”

蛋糕?沈默生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蛋糕了。沒有人記得她的生日,就算媽媽在世的時候也是如此。生日對她來說是一件快樂和悲傷參半的事情,快樂在於她又長了一歲,離成年近了一步,對於未來有了更多的把握。而悲傷在於,就像一朵花開的再精彩也無人看,她的生日只能提醒她,期待她出生的人已經離世,現在她高興也好悲傷也好,並沒有人關註。

這種孤獨感滲透了沈默生整個人生的前半段,她逐漸習慣孤獨,像一個用蠶絲裹住自己的蛹,如果不能破繭成蝶,就會悄無聲息的死去。

“……好啊。”盡管知道有些不妥,沈默生還是想要去,她想在小學生涯結束前,留下一點點美好的記憶。

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,哪怕是飲鴆止渴也好。

中午放學沈默生沒有直接回家,而是先去了一趟等待書店。

路南一當時正在扒拉一碗面,沈默生過去一看,西紅柿雞蛋面,蛋花碎的七零八落,西紅柿大小不均勻,一看就是出自她自己的手。

“大中午的怎麽跑過來了?”路南一抽出一張紙擦了擦嘴,把碗放回後院。

沈默生沿著一排書架看過去,沒看到滿意的,她想送謝居意生日禮物,但又不知道該送什麽。他對看書不感興趣,喜歡運動,籃球足球滑板,這些沈默生都不熟悉,所以中午特地過來,其實是想向路南一尋求幫助。

但將這些說出口,對沈默生來說又很艱難,哪怕這些話是說給和她一向走的比較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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